少时读当代作家汪曾祺的《岁朝清供》,文中提到他曾见过一幅古画:一间茅屋,一个老者手捧一个瓦罐,内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几案上,题款曰“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
爱极“插了梅花便过年”的淡泊随缘,也由此爱上了各类案头清供。
夏日炎炎,折数枝野草闲花插在自己钟爱的胆瓶中,是我为长夏手制的一扇屏风,屏风后面是一整个长夏的清风蛙鸣、满树蝉声。由瓶中各类植物花叶的舒卷开合间,感受光阴“长沟流月去无声”的流逝之美,因此更珍惜每一刻时光。夏日清供,是长途跋涉中的一个小小驿站,烦躁的心在制作插花的过程中逐渐宁静,放慢脚步,才不会在策马飞尘中迷了眼,也能更好地赶下一程路。
“六月”两字家乡话读作“落月”,是如此清脆,如雨中栀子,摘来插在青瓷瓶中就是最好的案头清供。拥有“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六月是个美丽的月份,丰沛的雨水浇灌下,街角篱边的栀子鲜碧清嫩,盛开的栀子花瓣胜雪,幽香不绝。晚上一起跳舞的大姐家门前就有一株一人半高的栀子树,几百朵栀子花如星子撒落在绿叶间。见我喜爱,大姐给我一把剪刀说:“小妹妹,你自己剪噢。”剪得三五朵,回家插在细颈清水瓶中,放于客厅。次日一家人在清幽的花香中醒来,一大早便做了个花香浴,接下去的一天该会如何令人期待呀。
周末去贵门,在鹿门书院的后山上采了一大把黄色小花,状如野菊,不知叫什么花名。用清水养在黑色矮陶罐中,黄花细碎,陶罐敦实,别有一般淡雅拙朴的情致。拖完地,偶一抬头,明窗净几,黄花陶罐静置一隅,恍惚身在“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的读书堂。有时候心会在案头清供营造出的氛围里悠游,从而洞见自己最美的倒影。
一日,洗碗时看到厨房垃圾桶内有两棵被妈妈丢弃的发芽芋艿,想起报上曾介绍废弃蔬菜养在水中可成清供的文章,于是捡起被扔的芋艿,养在青绿色水仙盂里。没几天就抽出两枚新茎,芋叶蜷缩着似羞于见人,几次想用手把它展开,还是期待着直到它一天天自己舒展开初生婴儿手掌般娇小的叶片,在等待中体验生命的节奏和神秘。常常站在旁边看微型的小叶片,清晰的叶脉,细长的茎,中间微微凹下的伞状叶片像极了迷你的莲叶,没想到叶子也会如此迷人。逢人便说我是它的妈妈,它是我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弃婴。如果那一天我没有把它从垃圾桶里捡起,它就消弥在阴暗潮湿的垃圾堆里。有时候,一场美丽的邂逅,只在当时取舍一念间。
去外婆家的山道上,折回一枝青枫,插在深颈瓷瓶中。黑色的书柜,白墙青枫,竟有日本庭院的幽深简静之美。每当读书闲暇,似感觉青枫在书页间呼吸吐纳,连空气都一室清隽,此时窗外却是蝉声如瀑,烈日似焰。清水滋润十数日,直到叶尖蜷曲焦黄,才恋恋不舍丢弃。
世事喧嚣中,品味生活的寻常味道,在心头也放上一盆经得起寂寞,守得住淡泊的清供才好呢。
野草移来几案间,插瓶闲花度长夏。此种闲情明代袁宏道在《瓶史*小引》中早有记载:“京师人家所有名卉,一旦遂为余案头物。无扦剔浇顿之苦,而有味赏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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