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于2015年4月3日《今日嵊州》清明专辑,发表时有删改。非常感谢畅晨编辑,这篇文章的发表,让我感觉很欣慰,善良的二外公像一颗流星消失在天幕,却在看见的人眼里留下了虽然短暂却闪光的轨迹。
下雨了吗?起身探头向窗外望了望。雨下得真欢,是冬天的雨么?怎么一点也不矜持?不是说冬天的雨象深闺的女子吗,轻易不露面,露面了也只如惊鸿一瞥,裙裾下只见三寸金莲如彩云轻移。
雨天,总是有一种寥
长长的雨丝让我想起了幼时逢年过节在大会堂里看戏,全村老幼济济一堂 。破旧冷清的大会堂在那几天成了全村的文化中心,锣鼓喧天,戏文一日演两场。
长条凳上放一小圆凳,上面坐着眼睛圆溜溜的我,扎着羊角辫,旁边坐着二外公,他手里红色的塑料袋里是永远也吃不完的生姜芝麻糖、瓜子花生、甘蔗和桔子。
最爱看戏文里的千金小姐生病了,先出来一个穿绿衣服的丫环 ,念几句唱白,放下粉红的帐子 ,小姐从帐子底下伸出一截嫩藕似的手,丫环拿着一根细丝线,一头放在小姐白雪般的腕上,一头交给医生,这就叫牵丝搭脉。每次看到这个情节,心中常常佩服得紧,医生的医术这么高操啊,通过这样一根细如悬丝的线就能诊断病人的病情。
每每我看得津津有味之时,旁边总有小孩对着二外公叫:傻子!傻子!
二外公嘘嘘地试图赶走这群乖张的小孩,但他们不理他,把瓜子撒在他身上。
我就气得把手里的甘蔗和桔子一通乱砸,小孩才哄闹着如鸟散状离开,有一两个还回头吐着舌头扮鬼脸,象吐着蛇信子的花蛇,坏小孩!真恶心!
二外公是弱智,讲话口齿不清,终身未娶,但他很爱小孩子,爸爸妈妈上班的白天他就常常带我玩。
每次看到我,二外公嘴里就唱起自编的几句歌:嘟啦啦啦~嘟,嘟啦啦啦~嘟.......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每次看到他就会一把抢着抱过我,吧唧吧唧地亲我。
一年夏天,二外公去村头的一口水塘里游泳。他把衣服脱下来挂在塘边的合欢树上,有几个小孩把他的衣服拿走了,二外公一个劲地叫,坏小孩还是执拗地把他的衣服扔在下游,二外公的粗布衣裳上漂着几朵粉红的合欢花让水冲走了......
二外公在水塘里呆到天全黑了,才赤条条从水塘里出来,回到家,还被太婆骂了一顿。
村里给二外公安排了为生产队放牛的活,一头水牛被他养得膘肥体壮,毛色发亮。他最爱他的牛儿,天天和牛儿早出晚归,看到好的庄稼都掰来给牛儿吃。生产队里就二外公养的牛最肥最壮,队长还因为这个表扬了他。
受了表扬的二外公更是把满腔的爱意倾注在他的牛儿上,自己舍不得吃的玉米都留给牛儿吃,牛儿吃得那个香哟,二外公心里喜滋滋的。
终于有一天出事了,二外公掰了一户人家田里的玉米,二外公不知道人家的庄稼是给人吃的,他只知道他的牛儿爱吃玉米。二外公被那户人家抓住狠狠揍了一顿,主人还不肯罢休,在水泥地里画了一个圈,叫二外公站在里面,可怜的二外公被狠揍一顿后在夏天正午的太阳下暴晒了两个小时。
从此二外公就落下了病根,那时没钱治病,每年秋风一起,就咳个不停,渐渐就咳出了血。
二外公和太婆同住,他住在小阁楼上,上下都要用竹楼梯。小阁楼冬冷夏热,人在上面只能弯着腰行走。二外公的一生就在这间只容得下一张单人床的小阁楼上度过。
最后一次看到二外公是在有一年将近年关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置办年货。我在外婆家跑来跑去,妈妈和外婆在院子里炒瓜子。
二外公佝偻着身子出现在天井里,不知怎么说着说着二外公就吐血了。那血呀象井喷一样哗哗地从二外公嘴里溢出来,仿佛一个止不住开关的水笼头。很骇人,我吓得躲在妈妈身后。
外婆端出一把竹椅子让二外公坐下,二外公说了此生最多也是最清楚的一次话:阿嫂啊,我的病不会好了。我来苗(二外公的名字)连老婆也没有讨一个,这一生看起来是要这样结束了,呜呜呜......说完就泪如雨下。
我被吓得哇哇大哭,外婆和妈妈也一个劲地抹眼泪。
当天晚上二外公就在他的小阁楼里默默地一个人告别了这个他从未亏欠却视他为傻子的世界......
二外公是天使,只是落错了地方,就象晚霞满天的酡红绮丽,只有懂的人才会欣赏。他从未伤害过别人,却屡屡被人捉弄。该谴责的不是弱智的人,而是那些智力健全的人。
现在天使终于回到了天堂,我宁愿天堂里没有太阳,只有柔情的小雨,不会把天使圈在毒日下暴晒。
每当下雨,我就唱二外公自编的歌:嘟啦啦啦~嘟,嘟啦啦啦~嘟.......多么象雨落在树叶上欢快明亮的节奏。
二外公,天堂里也在下雨吗?
(二外公去世已快二十年了,谨以此文纪念善良的二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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